梦语魂提示您:看后求收藏(第97章 长相守,共白头(3),公寓里的日常生活,梦语魂,海棠书屋),接着再看更方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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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贴着自己后背的胸膛传来的沉稳心跳,还有那落在耳边的、带着一丝沙哑的磁性嗓音。
刚才偷袭时那股莽撞的勇气瞬间蒸发,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羞窘和被他气息包围的微醺感。
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,目光死死盯着书页上的烫金纹章,仿佛那上面有宇宙的终极奥秘。
“嗯…数据对比…相似度…百分之七十六点三…”她试图找回自己的专业领域,声音却比平时软糯了许多,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音。
陈峰看看这个,又看看那个,总觉得气氛有点微妙,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。
他挠了挠头,注意力很快又被书桌侧面另一处更繁复的玉石镶嵌吸引过去:“哎!这儿!这儿雕的好像是龙?还是麒麟?这爪子数…”
孟屿的指尖,在大力肩头羽绒服柔软的布料上,极其缓慢地、带着某种暗示意味地,轻轻敲了两下。
像是在无声地宣告:这次,是你先犯规的。
…………
光复路市场的外围像一个巨大而嘈杂的、被低温强行凝固住的蜂巢。
各种临时支起的摊棚、堆叠的纸箱、冒着白气的蒸锅、以及裹得严严实实、操着地道东北口音吆喝砍价的人们,共同构成了一幅充满原始生命力的市井画卷。
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子,裹挟着各种气味——烤红薯的焦甜、油炸糕的油香、冻货的冰腥气、甚至还有远处飘来的煤烟味儿——扑面而来,真实得有些粗粝。
“嚯!这热闹!”陈峰搓着手,眼睛放光地扫视着两旁琳琅满目的小摊,“瞅瞅这冻梨冻柿子!正宗!还有那粘豆包!刚出锅的!”
孟屿护着大力,避开一个推着满载纸箱小推车的壮汉。
大力新奇地打量着周围,目光从一个挂满厚实棉帽手套的摊位,跳到一个堆满色彩鲜艳塑料盆桶的摊子,最后定格在一个冒着滚滚白气的大铁桶旁——那是一个烤红薯摊。
“陈大哥,”孟屿适时开口,声音在嘈杂中依然清晰,“我看那边有个卖老式五金工具的地摊,好像有你要找的那种老扳手?要不要去看看?”
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蹲着几个老大爷、摊开油布摆满各种生锈铁器的角落。
“嗯?哪儿呢?”陈峰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,伸长脖子张望,“哎哟!好像真有。我去瞅瞅,你们先溜达着。别走远啊!一会儿电话联系!”
他像发现了宝藏,拍拍孟屿的胳膊,立刻大步流星地挤了过去,高大的背影很快淹没在人群里。
世界瞬间清静了……一半。喧闹声还在,但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罩子。
孟屿松了口气,低头看向身边的大力。她正仰着小脸,鼻尖冻得微红,清澈的眼睛里映着路边小摊上悬挂的一串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,糖衣在惨淡的冬日天光下折射着诱人的光。
“想试试?”孟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,嘴角自然上扬。
大力没说话,只是轻轻点了点头,眼神亮晶晶的,像被糖葫芦点亮的小灯泡。
卖糖葫芦的是个裹着厚棉袄、戴着雷锋帽的老大爷,推着个玻璃柜小车。
柜子里插满了各式各样的糖葫芦:传统的山里红、夹着豆沙馅的、裹着芝麻的、甚至还有草莓和葡萄的。
“姑娘,小伙子,来一串儿?刚蘸的,嘎嘣脆!”老大爷热情招呼,嘴里呼出的白气很浓。
“要一串……山楂的,谢谢。”大力声音清亮。
“好嘞!”老大爷麻利地抽出一串最大最红的,递过来,“拿好喽!小心签子!”
大力接过那串晶莹剔透的“红宝石”,入手冰凉。她小心地吹了吹,然后才试探着咬下最顶端那颗裹着厚厚糖衣的山楂。
“咔嚓!”糖衣碎裂的声音清脆悦耳。
酸甜的山楂混合着纯粹的蔗糖甜香瞬间在口腔弥漫开,冰凉的口感刺激着味蕾,让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。“糖衣脆度系数…优秀!山楂酸度…刚好中和甜腻!”她含糊地评价,唇边沾了一点点糖屑。
孟屿看着她这副满足的小模样,眼底的笑意浓得化不开。
他掏出手机,动作极其自然地举了起来,镜头没有对准糖葫芦,而是稳稳地锁定了正眯着眼、一脸幸福地啃着山楂的大力的侧脸。
阳光恰好穿过拥挤的摊棚缝隙,吝啬地洒下几缕,落在她微红的鼻尖和沾着糖屑的唇瓣上,给那专注品尝的可爱神情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。
“咔嚓。”
声音很轻,淹没在周遭的嘈杂里。
大力闻声转头,嘴里还含着半颗山楂,鼓着一边腮帮子,清澈的眼睛带着被抓包的询问看向他。
孟屿坦荡地把手机屏幕转向她:“记录女朋友可爱时刻。”屏幕里,是她被阳光眷顾的、带着纯粹满足的侧脸。
大力看着照片,没抗议,反而把糖葫芦往他嘴边递了递,声音含混:“…你也尝尝?酸度中和实验…需要对照组数据。”
孟屿就着她的手,低头咬下一颗完整的裹糖山楂。冰凉的甜脆外壳在齿间碎裂,紧接着是山楂的酸软,冰爽酸甜的冲击感让他也忍不住点头:“嗯!数据采集成功。结论:大力认证,品质优良。”
他说话时,目光扫过她唇边那点小小的糖屑。几乎是下意识的,他伸出手指,指腹极其自然地、带着点温热,轻轻拂过她的唇角。
“这里,沾了点优秀系数的证据。”他的声音带着笑意,指尖的触感一触即分,却像带着微小的电流。
大力的脸颊瞬间腾起更明显的红晕,比手里的糖葫芦还要鲜艳几分。
她飞快地舔了下被触碰过的唇角,小声嘟囔:“…环境干扰因素。” 眼神却像受惊的小鹿般闪烁了一下,迅速低下头,假装专注地对付下一颗山楂。
孟屿低笑一声,将手机揣回口袋,很自然地牵起她空着的那只手,揣进自己暖烘烘的羽绒服口袋:“走,前面好像有卖冻梨的。”
他的掌心温暖干燥,紧紧包裹着她微凉的手指。
大力被他牵着走,指尖在他口袋里悄悄蜷了蜷,回握住他,另一只手还举着那串红艳艳的糖葫芦,像举着一面小小的胜利旗帜。
两人挤过一个卖对联福字和年画的小摊,红彤彤的一片,年味十足。旁边紧挨着的,就是一个卖冻货的摊子。
几个大泡沫箱子敞开着,里面垫着厚厚的棉絮,乌黑发亮、表皮覆盖着一层晶莹白霜的冻梨和橙黄饱满的冻柿子堆得像小山。
摊主是个胖乎乎的大婶,正拿着小喷壶给冻货喷水保持“霜感”。
“大妹子,来点冻梨?化开喝汁儿,老甜了!”大婶热情招呼。
“要两个冻梨,谢谢。”大力看着那黑亮亮的果子,眼神依旧充满探索欲。
大婶麻利地拣了两个品相好的,装在塑料袋里递过来。入手冰凉刺骨,像握着两块小冰坨。
“找个地方化开吃?”孟屿提议,目光扫过周围,看到不远处有个避风的墙角,旁边还有个卖烤地瓜的小车,热气腾腾。
“嗯。”大力点头,把没吃完的糖葫芦小心地交给孟屿拿着,自己捧着两个冻梨,像捧着什么易碎品。
两人走到墙角,这里相对避风,旁边烤地瓜的铁桶散发着诱人的甜香和融融暖意。
孟屿从背包侧袋掏出那个保温杯——里面还有小半杯早上灌的热水。
“用这个化?”他拧开杯盖。
“热力学相变最佳容器。”大力表示赞同,小心地将一个冻梨放进还温热的杯子里。
冰凉的果子碰到温水,立刻发出轻微的“滋啦”声,杯壁上迅速凝结起细密的水珠。
她把杯子放在墙角一个稍微平整的石墩上,和孟屿一起蹲在旁边,像两个等待魔法生效的孩子,好奇地看着那乌黑的冻梨在温水中慢慢“苏醒”。
“看,霜化了。”大力指着冻梨表面那层晶莹迅速消融。
“里面的冰晶也在融化。”孟屿补充道,看着果子周围的水开始变得浑浊。
两人头挨着头,专注地盯着那个小小的保温杯,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里交织在一起。
大力抱着膝盖,下巴搁在膝盖上,羽绒服帽子边缘的绒毛蹭着她的脸颊,显得格外乖巧。
孟屿侧头看着她专注的侧脸,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。他悄悄拿出手机,镜头无声地对准了蹲在墙角、守着保温杯、像守着宝藏的大力。
背景是模糊的、带着生活气息的杂乱市场一角,唯有她和她面前那杯正在发生奇妙变化的冻梨是清晰的焦点。
“咔嚓。”
这一次,声音似乎被烤地瓜炉子的呼呼声盖过了。
大力却像是心有灵犀,几乎是同时抬起了头,清澈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他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手机。
她没有说话,只是微微歪了下头,看着孟屿,嘴角一点点向上弯起一个柔软又带着点狡黠的弧度。
然后,她伸出手,指了指他另一只手上还拿着的、她吃剩的那半串糖葫芦。
“孟屿,”她的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里显得格外清软:“对照组数据’…是不是该进行二次验证了?” 那眼神,分明是在说:该你吃了,顺便…我也要拍回来。
孟屿看着那串被他遗忘的、糖衣都有些微微融化粘手的糖葫芦,再看看她眼里闪烁的、小小的“报复”光芒,忍不住笑出了声。
他认命般地点点头,拿起糖葫芦,对着她,大大方方地咬下一颗山楂,故意夸张地嚼着,发出“嘎嘣嘎嘣”的声音,眼神里带着任君拍摄的纵容。
大力立刻掏出相机——动作快得像变魔术。她迅速解锁,调整镜头,镜头对准正在“表演吃播”的孟屿。
她微微调整了一下角度,似乎想把他背后那个冒着热气、金灿灿的烤地瓜炉子和他们正在“解冻实验”的保温杯也框进去。
“表情管理…请配合优化。”
她一本正经地指挥,声音里却带着藏不住的笑意,“要体现‘对照组数据’的…严肃性。”
孟屿努力绷住想笑的嘴角,对着镜头,做出一个极其“严肃”的咀嚼表情,眉头微蹙,眼神“凝重”地盯着糖葫芦,仿佛在进行一项关乎人类味觉未来的重大实验。
“咔嚓!咔嚓!”
大力连着按了两下快门,看着屏幕里孟屿那副故意搞怪又帅得没道理的“严肃”吃相,终于忍不住: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,眼睛弯成了细细的月牙。
“数据采集…严重失真!”她笑着宣布,把手机屏幕转向他,“但…娱乐性参数超标!”
孟屿凑过去看,屏幕里自己那副模样让他自己也乐不可支。
他伸手,带着点惩罚性地揉了揉她戴着帽子的脑袋:“失真也是你这位不严谨的摄影师造成的。”
他揉乱了她的头发,也揉散了她最后那点强装的“报复”架势。大力笑着躲闪,帽子都歪到了一边,露出光洁的额头。
“冻梨…好像差不多了。”她喘着气,指着保温杯提醒,试图转移话题。
杯子里,那个冻梨已经完全软化,表皮呈现出一种深紫褐色,周围的水变成了深褐色浑浊的梨汁。
孟屿小心地把冻梨捞出来,果子变得软塌塌的。大力拿出纸巾垫着,接过冻梨,小心地在顶端咬开一个小口。
冰凉清甜的梨汁瞬间涌入口中,带着一种独特的、被冰冻驯化后的甘冽,酸甜可口,沁人心脾。
“好喝!”大力满足地喟叹,把梨递到孟屿嘴边;“快尝尝!相变完成后的风味物质重组…效果惊人!”
孟屿就着她咬开的小口吸了一口,冰凉酸甜的汁水滑过喉咙,驱散了刚才吃糖葫芦的甜腻,确实舒爽:“嗯,名副其实的‘冰火两重天’。”
他点头赞同,看着大力小口吮吸着梨汁,鼻尖沾了一点点深色的汁液,像只偷喝到琼浆的小花猫。
他再次拿出手机。这一次,他没有偷偷摸摸,而是大大方方地举起来,镜头对准正捧着软塌塌的冻梨、吸溜着汁水的大力。
“大力同学,”他带着笑意宣布:“看镜头。”
大力闻声抬头,嘴里还含着梨肉,清澈的眼睛看向镜头,没有闪躲,反而在短暂的愣神后,对着他的镜头,露出了一个被梨汁浸润得格外水润、带着点羞涩却无比甜软的笑容。
“咔嚓。”
这一次的快门声,伴随着烤地瓜炉子呼呼的鼓风声、远处模糊的吆喝声、以及两人心照不宣的低笑声。
两个人沿着堆满冻货、塑料日杂和廉价冬装的摊棚缝隙穿行,像两条逆流而上的小鱼。
空气里冻梨的清甜还未散尽,大力捧着那个喝空了的、内壁还挂着深褐色糖浆的保温杯盖,小口回味着最后的冰凉余韵,鼻尖被寒风扫过,又悄悄缩了缩。
孟屿牵着她,用身体挡着人流最拥挤的方向,目光掠过那些千篇一律的“甩卖”“清仓”招牌,落在一个极其不起眼的拐角。
那里,两栋旧居民楼的山墙之间,硬生生挤出了一个狭窄的门脸。
门框是早已褪色发黑的木头,嵌着一块同样饱经风霜的旧木板,上面用墨色极浓、却已斑驳脱落的毛笔字写着:
【墨缘斋旧书】
字迹筋骨尚存,却透着一股被时光遗忘的寂寥。
推开那扇吱呀作响、糊着旧报纸的窄门,一股迥异于尘世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不是霉味,而是更古老、更庄严的混合体——陈年宣纸在幽闭岁月里缓慢释放的、带着纤维韧性的微甜。
松烟墨沉淀百年后特有的、如同古木年轮般的沉厚;以及尘埃在漫长光阴中发酵出的、一种近乎檀香的悠远底蕴。
空气凝滞,仿佛连时间在此地都放缓了脚步,变得粘稠而肃穆。
光线吝啬地从两盏蒙尘的、瓦数极低的白炽灯泡中挤出,晕染出昏黄的光域,勉强勾勒出空间的轮廓。
这哪里是店铺?分明是一座书籍的陵寝,一座沉默的圣殿。
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,由深色、纹理粗犷的老榆木打造,历经岁月摩挲,边角已磨出温润如玉的包浆,像沉默的巨人肋骨,支撑起这片知识的苍穹。
架上并非整齐码放,而是层层叠压、纵横交错,如同远古地层被蛮力挤压后的剖面。
泛黄的线装书毛边裸露,如同卷轴残片;褪色的蓝布函套包裹着厚重的典籍,其上题签墨色已淡;更有蒙尘的卷轴斜倚在角落,轴头温润,仿佛刚被某位先贤搁下。
各种形制、不同年代的书籍在此沉眠,堆积出一种令人屏息的、近乎神圣的丰饶。
地上亦是书的国度,用粗粝的麻绳捆扎,或用厚实的桑皮纸衬垫,形成一个个沉默的、微缩的文明丘冢。
最深处,一张同样饱经沧桑的宽大木桌后,坐着一位老者。
他身着洗得发白的藏青布袍,身形清癯,满头银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拢。
鼻梁上架着一副小巧的铜框圆镜,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如古井。
一盏小小的、绿玻璃罩的豆油灯(仿古式样)在桌上投下摇曳的暖光,灯下摊开一部纸色如栗的册页,他枯瘦的手指正缓缓拂过一行行竖排的墨迹,对来者恍若未觉。
孟屿踏入这片沉静,脚步不由自主地放轻、再放轻,如同朝圣者踏上圣地。
他松开大力的手,目光如虔诚的烛火,扫过那沉默的巨人书架。
指尖无意识地掠过那些书脊,触感各异:有的冰凉如青铜,那是函套的金属包角;有的温润如璞玉,那是楠木夹板的书板;有的粗糙如砂石,那是未经裁切的毛边纸本。
每一步都小心翼翼,侧身避让着地上的书丘,身体几乎贴着那承载着千年重量的书架穿行。
大力并未紧随。她立于门口那片相对“开阔”的微光里,目光同样被这浩瀚的典籍之海吸引。
但她的视线很快落在孟屿身上——他微微仰首,目光锐利地穿透尘埃,扫过一排排沉睡的书脊,那专注的姿态,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者的肃穆。
她悄然取出相机,屏息凝神,镜头无声地对准那个在书山册海缝隙中跋涉、如同在时光长河里溯流而上的背影。
指尖轻触,微不可闻的“咔嚓”一声,融入这无边寂静,未激起一丝涟漪。
孟屿对此浑然未觉。他的心神早已沉入这片无垠的书海,被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直觉牵引。
他在寻觅什么?或许是一种共鸣,一种被这沉静之地唤醒的、对某个失落时代、某段湮没回响的渴望。
骤然,他的脚步在一面靠墙的书架前凝固。
这书架比其他更显古拙,木色深沉如铁,纹理虬结如龙蟠,散发出一种历经无数寒暑的沉郁之气。
书架上层堆积的典籍几乎被尘埃封存,书名难辨。然而,他的目光却如磁石般,死死吸附在书架最底层,贴近冰冷地面的阴影深处。
那里没有散落的书册,只有几个用厚实的靛蓝粗布严密包裹、以玄色丝绦仔细捆扎的长方形包裹,如同供奉于神龛深处的圣物。
其中一个包裹的边角,许是丝绦经年松弛,靛蓝粗布微微掀开一线,露出内里一抹惊心动魄的深紫!
那深紫并非寻常染料的色泽,它厚重、内敛,仿佛沉淀了无数星辰的光辉与黑夜的深邃,在昏暗中幽幽流转,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仪与沧桑。
孟屿的心跳骤然停滞。
他几乎是屏住呼吸,缓缓屈膝,单膝点地,如同向先贤行礼。
指尖带着难以抑制的微颤,极其轻柔地拂开包裹上沉积的岁月之尘。触碰到那抹深紫的一角,冰凉而坚硬,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。
他尝试着,用指尖最细微的力道,小心翼翼地拨开旁边挤压着它的另一包裹,让那一线深紫暴露得更多。
终于,借着身后豆油灯那微弱却执着的光晕,他看清了那深紫色硬质封面(特制漆布)上,以纯金锤揲而成的、古朴庄重的篆体书名:
【皇明经世文编】
四个字,如同四枚烙印,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!
那一瞬间,万籁俱寂。连空气都仿佛凝固成冰。
孟屿的瞳孔骤然收缩,呼吸彻底断绝。他知道这个名字!
这是明末清初编纂的一部煌煌巨着,汇辑了有明一代关乎国计民生、典章制度、边防军政的奏疏、论议、书牍、策论,堪称明代历史的“活化石”,是研究那个风云激荡时代的第一手宝库。
他曾在王教授的书房见过影印本的残卷,那字里行间流淌的忧患意识与经世智慧,令他心驰神往,却憾于无缘得见真容。
坊间流传的翻刻本早已失真,他以为这承载着大明最后气魄的鸿篇巨制,其原始印本早已散佚于历史的烽烟……
竟……在此?!
指尖的颤抖愈发剧烈,他小心翼翼,如同触碰稀世易碎的琉璃,试图将那本被包裹挤压的巨册请出。
靛蓝粗布与玄色丝绦发出细微的、如同琴弦崩断前的摩擦声,在这死寂的书殿中清晰得如同惊雷。
“后生,轻些。”
一个苍老、沙哑,却带着金石般穿透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,字正腔圆,用的是旧时官话的腔调。
孟屿浑身一震,猛地回首。
不知何时,那布袍老者已无声无息地立于他身后几步之遥。
他依旧佝偻着背,但浑浊的眼眸透过铜框镜片,此刻却锐利如电,直直地落在他……和他手下那抹深紫之上。
“此堆……”
老者声音沉缓,字字千钧,“乃数十年前,自一江南故家流散而出。多为前朝故物,蒙尘久矣。”他的目光扫过那惊鸿一瞥的《皇明经世文编》,“你……识得此物?”
孟屿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鼓槌撞击夔鼓,他强迫自己镇定,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沙哑与激动:“是……晚生识得!此乃《皇明经世文编》!我华夏经世致用之学的煌煌巨典,晚生……梦寐以求!”
他用了“晚生”的自称,姿态谦卑至极。
老者浑浊的眼珠在镜片后微微转动,似乎在审视孟屿灵魂的成色,又像是在掂量那部沉睡巨着的分量。
他慢慢踱步过来,动作迟缓却带着一种掌控时间的从容。他亦屈膝蹲下——动作竟带着一种奇异的庄严——枯瘦的手指如同抚弄琴弦,灵巧而郑重地解开了那玄色丝绦,一层层揭开那靛蓝粗布。
一部厚重得惊人的巨册显露出来!
深紫色的特制封面(细看之下,似为掺入金粉的漆布),边缘以錾刻云龙纹的紫铜包角加固。
封面正中,那四个纯金锤揲的篆书大字“皇明经世文编”,在豆油灯微弱的光线下,流淌着沉静而永恒的光辉。
书页侧缘已泛出深沉的栗色,那是时光与无数目光共同摩挲的印记。
老者双手托起这部巨册,如同托起一方传国玉玺。
他用袖中一方素白丝帕,极其珍重地拂去封面浮尘,动作带着千年传承的仪轨。
他翻开厚重的封面,内页是洁白坚韧的宣纸,墨色乌亮如漆,字迹方正端严,力透纸背,正是明末清初典型的馆阁体风骨。
“哦……是它。”
老者似乎终于确认,声音里带着一丝悠远的叹息,如同古钟余韵。
他缓缓合上书页,那深紫封面上的金字似乎也随之敛去锋芒,归于沉静。他将这承载着帝国余晖的巨册,郑重地递向孟屿。
“请吧。明珠蒙尘,终非所宜。此物……当遇识者。”
孟屿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才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双手,以最恭敬的姿态,如同承接圣旨,双手接过这部沉甸甸的典籍。
书入手,那分量远超想象。
仿佛托起的不是纸张,而是一个王朝最后的精魂。
深紫的封面冰凉地烙印着他的掌心,纯金的篆字在昏光下流淌着无声的威仪。
一股源自历史深处的、混合着崇敬、激动与近乎战栗的洪流,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堤防。
“谢…谢前辈厚赐!晚生……晚生……”孟屿的声音哽咽了,深深躬下身去,无法成言。任何金钱的衡量,都是对这圣物的亵渎。
老者摆摆手,浑浊的目光却越过孟屿,落在了门口那片微光里。
大力正安静地站在那里,身姿挺拔如青竹,清澈的眼眸映着灯火,如同古潭映月,沉静而纯粹。
“不必言谢。”老者慢悠悠地说,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,露出一个极淡的、仿佛看透世情的笑意,“若言酬答……”
他枯瘦的手指遥遥一点大力,“便以此女眼中之光华,足矣。观之……令人心定神宁。”
孟屿浑身一震,顺着老者的目光看向门口的大力。她正静静地望着这边,暖黄的灯光勾勒出她沉静的轮廓,那清澈的眼神,仿佛能涤荡世间一切尘埃。
一股比获得宝典更深的暖流,裹挟着难以言喻的感动,涌上心头。
他再次深深一躬,将这部承载着华夏智慧与气运的《皇明经世文编》如同最神圣的祭品般,小心地抱在胸前。
他转身,抱着这千钧之重,步履却异常沉稳,穿过狭窄的、如同时光隧道的书架通道,走向门口那束光,走向静静伫立的大力。
大力听到他沉稳的脚步声,转过身。
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他胸前那深紫鎏金的巨册上,清澈的眼眸瞬间亮起,那光芒并非狂喜,而是一种洞悉了历史厚重后的、深沉而纯粹的喜悦,如同暗夜中升起的启明星。
“寻到了?”她轻声问,声音在寂静的书殿中清越如磬,带着一种了然的宁静。
“嗯。”孟屿走到她面前,声音低沉,每一个字都仿佛承载着书册的重量。
他微微侧身,让她能看清那纯金篆刻的书名:“《皇明经世文编》。它……竟真的还在。”
大力没有立刻去触碰。她只是微微垂首,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,细细端详那深紫的封面,那纯金的篆字,那泛着岁月幽光的紫铜包角。她的眼神专注而虔诚,仿佛在阅读一部无字的史诗。
“它在此,”她抬起头,直视孟屿眼中翻涌的激动与敬畏,声音平静而笃定,带着穿透时空的力量,“只为等一个能读懂它心跳的人。”
孟屿的心防在这一句话面前彻底崩塌。
他看着她沉静眼眸中映着的、自己和那部巨典的影子,一股源自文明源头的洪流汹涌澎湃,几乎要将他淹没。
他猛地伸出手臂,不是去护书,而是将眼前这个仿佛与历史长河同在的女孩,连同她身上不染尘埃的澄澈,一同紧紧拥入怀中。
手臂收得极紧,带着一种传承文明的珍重与找到精神归所的虔诚。
大力被他这蕴含着千钧之力的拥抱拥住,身体微微一震,随即彻底放松下来,脸颊轻轻贴在他厚实的衣襟上。
隔着布料,她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传来的、沉稳而有力的心跳,那心跳的节奏,竟仿佛与怀中古籍所承载的历史脉搏隐隐相合。
她抬起手,轻轻回抱住他,掌心落在他紧绷的后背,传递着无声的支撑与理解。
狭窄的书店门口,昏黄的灯火下,两人静静相拥。
周围是沉睡千年的典籍,空气里弥漫着纸墨的沉檀之香与历史的悠远气息。
孟屿的下巴抵着大力柔软的发顶,鼻尖萦绕着她发间干净的清气与怀中巨着那浩瀚深邃的底蕴。
他闭上眼,感觉怀中的《皇明经世文编》如同一块深紫的镇国基石,而拥抱着的大力,则是照亮他通往历史幽径的永恒明灯。
过了许久,孟屿才微微松开手臂,但依旧环着大力的肩膀,仿佛守护着最珍贵的双璧。他低头,看着女孩沉静如古井的眼眸,声音低沉而庄重,如同宣读一个古老的誓约:
“大力。”
“嗯?”
“归途之上,”他嘴角扬起一个无比郑重、又带着无尽温暖的弧度,“我为你……读史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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