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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木匠高举的手斧硬生生僵在半空,惊愕地循声望去。
出声的正是刘岳昭。他不知何时已从石凳上站起,一手负于身后,一手微抬制止了周木匠的动作。
他的目光,此刻并未停留在那只冒失的蟋蟀身上,而是紧紧锁在少年学徒的脸上。
少年对周遭的变故似乎浑然未觉。他的刻刀依旧悬停着,目光却牢牢吸附在那只小小的生灵之上。
蟋蟀落在新雕的木莲瓣上,那天然去雕饰的形态,与少年手下初具雏形、尚显生硬的木莲瓣,形成了奇异的对照。
他先是微微蹙起眉头,眼神锐利如针,细细扫过蟋蟀那线条流畅、充满爆发力的后腿轮廓,那弧度饱满有力的背甲,那在微风中灵敏摆动的长须——每一处细节都蕴藏着造物主赋予的灵动与力量。
接着,他眉头渐渐舒展,眼中那点最初的惊讶迅速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和一种豁然开朗的明悟。
那光芒越来越盛,仿佛有火焰在他瞳孔深处被点燃,灼灼逼人,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痛苦的明亮。
他微微张开了嘴,呼吸变得有些急促,握着刻刀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更加凸出泛白,整个身体都因这极致的专注而微微绷紧,如同拉满的弓弦。
刘岳昭看着少年眼中那团骤然燃起的火焰,心头如遭重锤,猛地一震!
那是什么?是困兽濒死的凶悍?是赌徒孤注一掷的疯狂?还是……还是当年安庆城外,自己率领孤军攀爬那滑不留手的雨夜城墙时,抬头望向垛口那一线微光时,眼中曾燃烧过的、不顾一切也要撕开生路的光芒?
那是一种将全部生命力、全部意志力都凝聚于一点,只求凿穿眼前铁壁的“敢”!是抛却生死、绝境中也要搏出一线生机的“敢”!
他猛地侧过头,目光如电,射向几步之遥的刘连捷。
刘连捷也早已站直了身体。
这位素来以剽悍勇猛着称的老将,此刻脸上的肌肉竟微微抽搐着。
他的眼睛同样死死盯着少年那双燃着火的眼睛,胸膛剧烈地起伏,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短兵相接的搏杀。
那眼神里有惊涛骇浪在翻涌,有难以置信,有久远的记忆被狠狠撕开的痛楚,最终,所有激烈的情感都沉淀为一种深沉的、几乎带着敬畏的震动。
他迎上刘岳昭的目光,极其缓慢,却又极其沉重地点了点头。
无需言语,那一个眼神交汇,一个轻微到几乎不可察觉的颔首,已胜过千言万语——他们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心中翻腾的惊雷,也都在那少年眼中,看到了那久违的、几乎被岁月尘封的“敢”字真髓!
那只懵懂的青头蟋蟀似乎终于觉察到了下方那两道炽热目光的压迫,后腿猛地一蹬,小小的身体再次弹射而起,瞬间便消失在花厅另一侧的浓密花丛里,只留下几片被它惊动的叶子,在秋风中轻轻摇曳。
短暂的惊扰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,涟漪过后,庭院重归寂静,甚至比先前更加凝重。
少年眼中的火焰并未因蟋蟀的离去而熄灭,反而沉淀下来,化为一种更为内敛、更为沉静的光。
他深吸一口气,仿佛要将方才那生灵的精魂吸入肺腑。悬停的刻刀再次落下,这一次,落点不再是方才那片莲瓣,而是旁边一块尚未动刀的木料空白处。
刀锋切入木头的声音重新响起,却已与先前截然不同。
依旧是那干脆利落的“嗤嗤”声,却仿佛注入了新的灵魂。
刀走得更快,更流畅,带着一种豁然开朗后的酣畅淋漓。刀尖划过之处,线条不再是依样画葫芦的模仿,而是陡然间拥有了呼吸般的生命力!
新刻出的莲瓣边缘,不再仅仅是圆润的弧线,那微妙的起伏转折间,竟隐隐透出蟋蟀后腿蹬踏时那充满张力与爆发力的劲道;莲瓣表面的纹理走向,也仿佛融入了那油亮背甲上自然流泻的肌理光泽。
一块原本呆滞死板的木料,在少年灌注了全副心神与领悟的刀锋下,竟开始焕发出一种近乎血肉的温热与灵韵!
周木匠张着嘴,看着徒弟手下那不可思议的变化,手中的短斧早已悄然垂下。他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,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。
刘岳昭与刘连捷对视一眼,两人眼中激荡的波澜已渐渐平息,沉淀为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与决断。
刘岳昭微微侧头,对侍立在不远处、同样被这无声一幕震撼得忘了呼吸的管家低声吩咐了一句:“去,取二十两纹银来。”
管家一个激灵,如梦初醒,慌忙躬身应了声“是”,脚步有些踉跄地快步向内堂走去。
少年依旧沉浸在刀与木的世界里,对身后的暗涌浑然未觉。
直到那朵饱含着生灵精魄的莲花在他刀下彻底绽放,他才缓缓收刀,长长地、无声地吁出一口气,仿佛耗尽了全身气力。
额上的汗珠汇成细流,沿着鬓角滑落,他抬起袖子胡乱抹了一把,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身后那两道沉甸甸的目光。
他有些茫然地转过身,看到两位身着便服、气度却迥异常人的老者正站在不远处,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。
那眼神复杂难言,有审视,有期许,还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、沉甸甸的重量。少年心头一紧,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尚带余温的刻刀,微微低下头,避开那过于锐利的注视。
管家很快捧着一个深蓝色粗布小包裹回来,双手恭敬地递给刘岳昭。
刘岳昭接过包裹,入手沉甸甸的。他没有看管家,目光依旧落在少年身上,缓步走上前去。
刘连捷也紧随其后,两人在少年面前站定。
“后生,”刘岳昭开口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穿透力,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少年心头。
“刀,使得好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少年手中那把刃口已磨得极薄的刻刀,“这刀口上的‘敢’字,我认得。”
少年猛地抬起头,眼中满是惊愕与不解。刀口上的“敢”字?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手中的刻刀,除了冰冷的钢铁,什么也没有。
他不明白这位气度威严的老者究竟在说什么。
刘岳昭没有解释,只是将手中那个深蓝色粗布包裹往前一递。“拿着。”他的语气不容置疑。
少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,双手局促地在粗布裤子上蹭了蹭,沾满了木屑和汗渍。
他看着那包裹,眼中充满了本能的抗拒和惶恐。
他认得那包裹的形状,里面必定是银钱。
无功不受禄,更何况是面对如此显赫的人物?他求助似的飞快瞥了一眼自己的师傅。
周木匠早已惊得手足无措,嘴唇哆嗦着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眼前这阵仗,完全超出了他这乡野匠人的理解。
刘连捷见状,向前踏出半步。他没有刘岳昭那份儒雅,脸上那道在苗疆留下的深长疤痕随着他开口说话而微微牵动,更添了几分沙场悍将的粗犷与压迫感:“小子,莫要推三阻四!”
他声音洪亮,带着战场上发号施令般的斩钉截铁,“给你,你就拿着!这银子,不是赏你今日的活计。”
他伸出粗糙如树皮的手指,几乎要点到少年的鼻尖,目光如炬,“是买你眼睛里那把火!是买你心里头那个‘敢’字!听见没有?”
“敢”字!刘连捷的话语如同炸雷,轰然劈开了少年心头的迷雾。
方才老者那句“刀口上的‘敢’字”,与此刻这疤痕将军口中炸雷般的“敢”字瞬间贯通!
原来如此!少年浑身一震,仿佛有一股滚烫的热流从脚底直冲头顶。
他猛地明白了。明白了老者为何突然赠银,明白了那目光中沉甸甸的分量是什么——那是看到了他刻刀下、他眼神里那股不顾一切也要凿穿的狠劲,那股与当年他们驰骋沙场时如出一辙的、孤注一掷的“敢”!
霎时间,百感交集。惊诧、惶恐、一丝被理解的微光,还有某种巨大的、从未有过的期待,如同决堤的洪水,猛烈地冲击着他年少的心房。
鼻尖猛地一酸,眼眶瞬间变得滚烫,视线模糊起来。
他紧紧咬着下唇,努力不让那汹涌的情绪化作懦弱的泪水,瘦削的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。
他不再犹豫,也不再退缩。双手在裤子上用力擦了又擦,仿佛要擦掉所有卑微的尘埃,然后才颤抖着伸出,异常郑重地接过了那个深蓝色粗布包裹。
入手是沉甸甸的冰凉,却又像捧着烧红的烙铁,烫得他心尖发颤。他没有立刻道谢,而是双膝一弯,“噗通”一声,结结实实地跪倒在庭院冰冷的青石板上。
额头重重地磕了下去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“谢……谢老将军!”声音哽咽,带着浓重的鼻音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。
他伏在地上,肩膀剧烈地耸动着,眼泪终于冲破了堤防,大颗大颗地砸落在青石板上,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。
刘岳昭看着地上那单薄而剧烈颤抖的身影,缓缓地、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。
他再次抬眼,目光越过少年低伏的脊背,投向庭院尽头那扇被秋风不断叩击的垂花门,门外是延伸向省城方向的蜿蜒土路,尘土在夕阳的光柱里无声浮动。
他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眸深处,一丝极淡、却又极亮的光,如同死灰深处复燃的星火,悄然闪过。
他仿佛看到,在这条尘土路上,一个背负着沉重刻刀箱子的瘦削身影,正一步步走向更广阔的风雨和未知的天地。
那身影的轮廓,与当年无数从湘乡田埂上走向血火战场的年轻面孔,在暮色中奇异地重叠、交融。
秋风不知疲倦,依旧卷过庭院,吹动老将的衣袂,拂动少年濡湿的鬓角。
存养堂雕梁画栋的阴影里,那柄悬于檐下的蒙尘佩剑,剑穗在风中轻轻摇曳,如同一声穿越时空的、无声的叹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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