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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南的六月,连风都是软的。

画舫悠悠荡开青碧色的涟漪,雕花木窗斜斜切进半湖烟柳。苏锦璃指尖碾着定胜糕上的糖霜,那糕饼蒸得透软,红豆沙馅被热气烘出甜腻的香,黏在她掐金绣玉的袖口上,倒像是不小心沾了片落霞。

“爹爹,白娘子真的会下大雨吗?”

船头传来奶声奶气的追问,念璃晃着双丫髻,发间坠着的珍珠流苏蹭过脸颊,把小脸蛋衬得像刚从碧叶下摘下来的荔枝,水珠儿还凝在绒毛上。她蹲在船头,藕节似的小手指着远处淡青色的石桥,桥洞下隐约有撑船人唱着吴侬软语的小调。

江砚屈指叩了叩女儿的小脑袋,月白长衫袖口扫过船舷青苔:“断桥残雪时才见真容,此刻倒是该问法海和尚躲在哪儿。”他说话时眼尾微弯,墨玉发簪松松绾着长发,有几缕被湖风拂到胸前,倒比画舫上悬着的流苏更显飘逸。

旁边的思砚却没听故事。这孩子打从下船就捧着巴掌大的《算经》,靛蓝软缎马甲上还别着个枣木算盘,此刻正用指甲盖儿戳着书页嘀咕:“水漫金山淹了七千二百间房,按每间房修缮费三两七钱算……”他突然皱起眉,小鼻尖上沁出细汗,“娘上次说杭州米价涨了,误工费是不是该按市价再算三成?”

苏锦璃瞧着儿子一本正经的模样,差点把定胜糕笑掉。这俩娃一个随了她幼年时爬墙掏鸟窝的胆魄,一个得了江砚算珠落盘的精明,凑在一处活像对行走的龙凤胎——念璃是窜天猴儿,思砚是镇宅算盘,专等惹了事端后噼里啪啦算清账。

“娘!你看那边!”

念璃突然跳起来,小绣花鞋差点踩空船板。她指向岸边那株歪脖子柳树,树影下团着团藕荷色衣角,正是个卖花姑娘被个穿酱色锦袍的胖男人攥着手腕。姑娘竹篮散了一地茉莉,雪白花瓣滚进泥里,老妇人扑在男人腿边哭嚎,发髻上的银钗都歪到了耳后。

苏锦璃眯起眼。那胖男人腰间坠着拇指大的翡翠玉佩,走路时肚子把衣襟撑得发亮——是杭州胡记绸缎庄的独子胡庸,外号“胡太岁”,上个月她在绸缎庄挑料子,就见他拿折扇敲着伙计脑袋逼债。

“光天化日抢民女?”她把半块定胜糕塞给江砚,锦缎裙摆扫过软榻流苏,“老公,这闲事管不管?”

江砚慢条斯理用帕子擦着手指,目光却落在女儿身上:“念璃觉得呢?”

话音未落,“扑通”一声水响。念璃早顺着船舷爬了下去,八岁的小身板跑得像颗裹着锦绣的炮弹,转眼就冲到胡太岁脚边。她叉着腰仰脸,额前碎发被风吹得糊了眼睛:“喂!你这个穿得像糖瓜的胖冬瓜!快放开那个姐姐!”

胡庸正被老妇人扯得心烦,低头见是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,当即甩着油光光的下巴喝骂:“哪来的野种!再吵爷爷把你扔进湖里喂鱼!”他扬手就去推搡,指缝里的金戒指擦着念璃鬓角划过。

谁料念璃就地一滚,像只灵活的小狸猫。这孩子打从三岁起就被外祖父按在院子里扎马步,此刻矮身躲过巴掌,反手抱住胡庸的腿就是一口——她换牙期刚过,新长的乳牙格外锋利,咬在胡庸软乎乎的小腿上,疼得那胖子跳起三尺高。

“嗷!小贱人敢咬我!”胡庸疼得直冒冷汗,扬起的手掌眼看就要落在念璃头顶。

“住手。”

江砚抱着思砚缓步走来,月白长衫在湖风中猎猎作响。他甚至没看胡庸,只低头替思砚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,可那声音却像冰锥子扎进胡庸耳蜗:“胡公子在天子脚下强抢民女,可是觉得杭州知府的升堂鼓不够响?”

胡庸这才看清来人。江砚身后跟着四个劲装护卫,腰间佩着的蹀躞带缀着鱼符,那是京官才有的配饰。他顿时酒醒了大半,肥手哆嗦着松开姑娘手腕,嘴上却还硬:“我……我是瞧这姑娘生得俊,想……想多买几篮花!”

“买花需要掐人手腕?”苏锦璃走到念璃身边,用帕子擦着女儿嘴角的口水印,“胡公子这买花的规矩,倒和京城琉璃厂的地痞学了个十足十。”她说话时眼尾上挑,眉心一点朱砂痣随表情轻颤,倒比岸边的荷花更显泼辣。

“噼里啪啦——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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