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婆娑来客接连离去,竹楼中只剩下了何不归,以及高绥主仆。
“便是那位名唤南流景的仙人,度化了不归陵中的数万亡魂?”高绥问道。
“不错,是他出的手。”何不归一边应着,一边右手食指并着中指搭在高绥手腕上,为其诊脉。
不愿再提不归陵所发生的一切,他转移了话题,“现在感觉怎么样,身体可还有其他不适?”
高绥摇头:“还好,老样子了,倒是劳你费心了。”
“职责而已。”收回手,何不归余光却还是瞥向高绥,似是欲言又止。
看出他的未尽之言,高绥率先开口:“相和可是想问什么?”
何不归也不别扭了,直接问道:“你认识方才那位二公子?”
他还是在意之前易慕夕看高绥的那个眼神。
哪知高绥却是摇头否认:“那位仙长气质非凡,若是见过,我定然是有印象的。”
“难道真是我看错了?”虽然得到双方的否定,但何不归还是觉得奇怪。可旋即又摇了摇头,自我说服了自己。
罢了罢了,此事也没啥好纠结的。
他抬眼看向候在一侧的欢儿:“欢儿姑娘,劳烦你去帮我看看,药房中的汤药熬得如何了。”
突然被点名,欢儿怔愣一瞬,下意识看向高绥,见其点头便应声离开。
待欢儿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转角。
高绥看向何不归,苍白的唇角扯出抹笑意,轻声道:“是有什么想问我吗?”
尽管他竭力让自己看起来从容,可下意识攥紧的衣角,还是出卖了他的紧张。
何不归目光落在对方颤抖的指尖上,直言道:“‘烬雪辞’之毒,我解不了,但有缓解的法子,可要试试?”
闻言,高绥微愣。
窗外风掠过檐角铜铃,叮叮当当的声响里,他原本紧绷的肩背突然泄了力——原以为何不归支开欢儿,是要质问天水一一役中那十几万亡魂的真相,却不想对方只字未提过往,只在关心他的身体。
喉结滚动两下,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回答:“好……”
话落,他才恍然回神,意识到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,他眉梢微蹙,不住咳嗽两声,面露犹豫:“可何错必然不会同意我留下的。”
提到何错,何不归顿了顿,垂眸给高绥倒了杯茶,才解释道:“何错已经离开了,你且安心在此住着。”
闻言,高绥指尖一颤,茶水在青瓷盏中泛起细碎涟漪,“可是因留下我,他方才离开的,抱歉……”
“与你无关,不必介怀。”何不归淡淡摇了摇头,起身打算离开,“外面风大,你身体不好,就别出去了。”
见其要走,高绥手一抖,青瓷盏中的热茶顿时泼洒出去,在他病态白的手背上烫出大片红印。
似是感觉不到痛,他也没在意手上火辣辣的烫伤,只盯着何不归的背影,颤声问道:“你就不问问我当年发生了什么?”
明明知道真相的是他,获得功名利禄的是他,活着的人是他,可他却好像受了天大委屈一般。
何不归顿住脚步,如果是昨日他们初见时,他定然是想问清楚当年的事情,他们之间有何关系。
可何错的临别赠言,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。
他们都说——巫族族长巫相和早死了,而今活着的只是不归陵中无法入轮回的何不归,前尘往事何故拿来困住现在的自己。
知道了过往又怎样,他既改变不了既定的残酷事实,也抚平不了曾经的累累伤痕,不过是给现在的自己徒增烦恼罢了。
何不归回头,视线却是落在高绥被烫红起泡的手背上,不由得蹙了蹙眉。
折返回来,他拉着高绥坐下,平静地从药箱中取出烫伤膏,沉默给人上药。
“我下次注意点水温。”
也不知道高绥这二十多年怎么养的,一双手竟比小姑娘的还青葱娇嫩,热茶一烫就红,全然不像是从战场上退役下来的大老粗。
何不归一边给人涂抹膏药,一边思绪乱飞。
可突然,他被高绥猛地抓住了手腕。
明明那抓住自己手腕的动作很是强硬,可给何不归更多感受的是——对方身上的颤抖。
没有将人推开,他淡然问道:“怎么了?”
“……当年的事,对不起。”高绥低着头,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,左手紧抓着何不归不肯松开。
何不归动了动唇,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,沉默看着眼前人,一种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。
半天没有等到何不归的回应,高绥便自顾自说着。
“二十五年前,我不是不想救大家,只是战场上风云诡谲,我被无疆邪修困住,我走不开……”
“我、我想派人去接应你们了,可我、我没有办法,我……我真的尽力了……”
“相和,我不想放弃你们的,可天水一之战,不能输,输了,西蜀数百万百姓都会死,西蜀将彻底成为那帮邪修的炼狱!”
“对不起……真的对不起……”
高绥的声音渐渐哽咽,他低头,不敢看何不归,手中无意识用力,指甲深深掐进何不归的腕骨,仿佛要将积压多年的愧疚都宣泄出来。
何不归一直沉默着,不知过了多久,直到手腕被抓住的力道渐松,他才回神来,用空余的手轻拍着对方肩膀,无声地安慰。
他没办法说原不原谅,他也代替不了任何人。
高绥做错了吗?
他以朝夕相伴的战友为铒,放弃英勇在前线抗争的将士,辜负战友将后背交给他的信任。
他如何没错呢,他骗了十几万将士,他让他们看到胜利的希望,却又让他们在沦为弃子的绝望中丧生。
可他又如何有错呢,他打赢了那场生死之战,他护住了西蜀,护住了那群被抛弃的将士死命要护住的家园,并让西蜀再不受无疆压制。
是非对错,又该如何判别呢?
何不归不想再追究,也不愿评判此事。
他记得那时那种绝望的痛苦。他恨吗?许是恨的。
可若他也面对高绥所面对的困境,他不敢想自己该如何抉择,他会做得比高绥好吗?
他不敢想。
他没办法开口劝慰高绥,毕竟他不是圣人,他自己也没办法释怀啊。
“咳咳咳——”,许是忆起往事,高绥情绪过于激动,烬雪辞暗中作祟。他又开始咳血了。
何不归眉头一挑,抬手快速点了他几个大穴。
熟练拭去唇上血痕,高绥抬头无奈笑了笑,好看的眼氤氲了层水汽,柔而不失英气的脸颊上有着道道水痕。
他喉间发紧,哽咽得说不出完整字句,半响才挤出破碎的音节:“……师兄,对、不起,是我……又拖累你了。”
还记得他上一次唤何不归师兄,还是在太初学宫,而今再唤,却无喜悦,唯余愧疚。
这声“师兄”也将何不归喊得愣住,脑海迅速闪过一些两人亲密相处的模糊画面。
可那画面如浮光掠影,让他抓不住任何一个片段。
回神,何不归掩下眼底异色,沉默开口:“高绥,往事已矣,何故将自己困于其中。”
虽然潜意识告诉他,他和高绥之间肯定还有什么说不清的要事,可怪异的是,只要他一去深究,心中就莫名生出一股逃避情感来。
除了醒来后第一次见到高绥时,他曾仔细观察过对方,此后,他发现他竟不敢与其对视。
既如此,那便怎么舒服怎么来吧。
何不归音色无波无缓:“我留你在此,只是因为你是病患,无关其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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