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 第 4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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稚陵朦朦胧胧地醒着，殿外的风雪声渐渐渺远，雪光折射，照出殿里微明，精美华丽的器具死气沉沉地摆着，她才发现，窗边的宝蓝釉梅瓶里的白梅花已经枯败，该更换了。</p>

每逢雪夜，不仅极难入眠，即使睡下，也总是做噩梦。</p>

稚陵合上眼睛，仿佛耳边不单单有风雪摧折枯树，压倒屋舍的响声，还有无数的人声，呼喊着惊叫着：“赵国过江了！赵军攻来了！不好了！！！”</p>

她辗转反侧，试图捂着耳朵，但那些声音不曾消失，仍旧在耳畔反反复复。</p>

“将军！他们夜里渡江，四下火起，将军！怎么办——”</p>

“死守，死也要守住。”</p>

“将军，赵军来势汹汹，四面包围，守不住了……咱们投了罢？”</p>

“谁敢言降，犹如此树！”</p>

“将军，连日大雪，赵军围困，城中无粮……士卒冻死冻伤，这样下去，不是办法啊……”</p>

“父亲，齐王殿下封地怀泽离此二百里地，不如突围出去求援？”</p>

“桓儿，……此事关系重大，你千万要小心！”</p>

“父亲放心——”</p>

“哥哥，你还会回来么？”</p>

“阿陵，哥哥会回来的。”</p>

稚陵遽然睁开眼睛，心脏跳得格外激烈，天色微明，辨不出是深夜还是黎明了。</p>

她紧紧按着胸口，窒息般的疼从那里蔓延开。</p>

她是在永平七年冬天遇到即墨浔的。</p>

那个时候，即墨浔尚是齐王殿下，先帝的第六子，早早封王，打发到封地怀泽，统率一方兵马驻守怀泽郡。</p>

他母亲出身高贵，是荆楚之地世家，所以他在怀泽，麾下颇有几位当时有名的猛将。</p>

世道不太平，手里有兵马，才是安身立命之本。</p>

即墨浔手里就有这个本钱。</p>

时值严冬，大夏与赵国自二十多年前割让稚川郡后，凭江对峙，勉强太平了一些年。偏偏那一年，赵国纠集兵马，趁夜渡江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围困宜陵城。</p>

宜陵城是荆楚要道，虽小但至关重要，可惜圣上并未意识到这一点，数年以来，并没有拨下人马严防死守，甚至颇有由它自生自灭的态度。</p>

她的父亲便是宜陵的守将。</p>

她的名字是“稚陵”。父亲说，二十多年前稚川一战，大夏朝丢了稚川郡，稚川人杰地灵之地从此归了赵国；稚川宜陵两地隔江相望，不知几时，朝廷才能收复失地，重整河山。</p>

所以，父亲为她取名“稚陵”，稚是稚川的稚，陵是宜陵的陵，纵过千山万水，也莫忘稚川的血泪，宜陵的江水。</p>

宜陵城将破的前夕，她的哥哥率领百十士卒突围而出直奔怀泽郡求援，一路死伤无数，到了怀泽，便只剩三五士兵。</p>

连日大雪，路险难行，援兵来时，已过去半月，半月里宜陵城死伤无数，阴翳的浓云笼罩着这座孤城。</p>

赵军兵分两路，另一路已攻下了临近的召溪城，这一路攻取宜陵，却因死守之故，久攻不下。</p>

援兵到的那天，下着鹅毛大雪，天色阴沉，火光却烧得城内外大片大片橘红，烧得天边像残阳晚霞一般凄艳。</p>

但父亲与哥哥都战死了。</p>

赵军先破了城，杀进城中，她与母亲躲在草垛后面，四下是熊熊火光，和纷飞的雪片，纷纷扬扬的。</p>

不知过了多久，金戈铁马擂鼓号角的声音都逐渐消失，四下仿佛陷入了激战后的死寂。</p>

大火、大雪还有狂风吹过舞起的灰烬里，她望见了骑在一匹乌黑发亮的黑马上的少年。</p>

乌衣金甲，挎着一支银枪，枪尖染着鲜红的血。眉长入鬓，目若朗星，容颜俊朗凛冽，玉般面庞上同样染着血渍。他神情严肃冷漠，即便他身周有数名模样威猛虎背熊腰的将军，他的气势，也并不输给他们。</p>

他身旁竖着的旗帜上，绣着“即墨”二字，赤色旌旗飘展在狂风中，猎猎作响，马蹄声哒哒踏过了长长的街道。</p>

母亲搂紧了她，告诉她，那一定是齐王殿下即墨浔。</p>

她和母亲作为将士的遗孀遗孤，安置在了军营里。</p>

围剿宜陵城的敌军已然暂退，但召溪陷落，仍需营救，即墨浔只打算在宜陵休整一夜，次日便发兵救召溪。</p>

也是那夜，母亲在营帐里，握着她的手，泪如雨下：“阿陵，如今，只有殿下身边是最安全的。你爹爹和哥哥已经为大夏战死了，可你爹爹死前只愿你好好活着，娘亲别无他法……今夜……今夜你要，好好侍奉殿下。”</p>

她惊得说不出话，泪湿眼睫：“娘亲，什么，……我要做什么？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