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一章 不当人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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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时，身着绿色官服的黄县丞推门而入，衣角随着步伐轻轻摆动。</p>

“近日死者，死因可否明晰？”</p>

老仵作连忙直起身子，脸上露出事先排演好的震惊，眼眶泛红，激动地拱手道：</p>

“县丞呐！过去一月因瘴气而亡者，竟少了三成！</p>

“自县丞到任，便亲率百姓制蚊帐、清积水，断绝瘴气之源。</p>

“往年八月，县城内外哭声不绝，如今因瘴气去世的人少了这么多，全是县丞的功劳，百姓无不感恩戴德！”</p>

说着，老仵作在年轻仵作大腿上掐了一下。</p>

后者恍然大悟，忙不迭点头附和：</p>

“是啊是啊，要不是黄县丞，我们还在这儿摸不着头脑呢。”</p>

黄举天神色从容，目光扫向墙边悬挂的《亡者录验簿》。</p>

那是他到任后发明的，以固定格式的表格登记死者死因、身份、时间等信息，便于总结归纳。</p>

他缓声道：</p>

“本官问的不是这个。”</p>

老仵作闻言，神色忧虑：</p>

“前几日台风过境，虽说城内伤亡不多，但附近有个村落避难不及时，已经……</p>

“如今尸体堆积如山，停放的屋子都快塞不下了，实在不知如何是好。”</p>

黄举天神色一凛：</p>

“当务之急是妥善安置尸体，以免疫病滋生。</p>

“先将尸体分类，区分因灾和因病而亡；</p>

“再寻城外空旷之地，搭建简易尸棚，做好标记，便于后续辨认。”</p>

老仵作点头称是：</p>

“县丞所言极是，只是人手不足。”</p>

黄举天沉思片刻，果断道：</p>

“我即刻调配衙役协助，务必尽——”</p>

话未说完，他忽然眉头一皱，侧耳倾听：</p>

“外面什么声音？”</p>

片刻后，那年轻仵作叫道：</p>

“好像是有小孩在大门外哭！”</p>

黄举天当即抬步往外走。</p>

还未到门口，便远远听见了陈延风的叫骂，语气里满是不耐：</p>

“县衙重地，你一乳臭未干的娃娃跑来做什么？赶紧滚！”</p>

“黄县丞，救救阿娘……”一个稚嫩的声音哀求道。</p>

“我县丞兄弟整日忙大事，心系民生，你怎么好意思来麻烦他？”</p>

“阿娘也是民，找你县丞兄弟救救她好不好？她被瘴魔欺负了，马上就要不行了！”</p>

“那你该去找你阿耶，买棺材啊？买不起就去舍城县讨饭。”</p>

陈延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，仿佛在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。</p>

“我不要！文崽不要娘死！”</p>

“杂毛子，松手！松手听得见吗？本官今天的好心情全被你糟蹋了！”</p>

陈延风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夹杂着怒气。</p>

“啊——”</p>

一声惨叫传来。</p>

待黄举天赶到门口时，只见陈延风猛地蹬开一团小小的身影。</p>

那身影不受控制地滚下县衙半高的台阶，“噗通”一声，摔进满是积水的泥坑里。</p>

污水四溅，小孩挣扎着爬起来，脸上糊满了泥和泪，却紧咬着嘴唇，硬是不肯哭出声。</p>

陈延风拍了拍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：</p>

“穷山恶水出刁民，连个小孩都这般顽劣。嗯？县丞兄弟，你来得这么快——”</p>

话音未落。</p>

黄举天三步并作两步，大腿高抬，狠狠踹在陈延风的胸口。</p>

陈延风猝不及防，整个人像破麻袋一样飞了出去，重重摔在地上，滚了好几圈才勉强撑起身子。</p>

“黄……巢……你……”</p>

陈延风面容扭曲，嘴角溢血，吐出一口带着两颗牙齿的血沫，模样狼狈至极。</p>

黄举天站在台阶上，目光冷冽如刀，嗓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：</p>

“狗东西。”</p>

他分明很想再多演几天，让摊牌那日来的不必太快。</p>

奈何有些畜牲，上赶着不当人子。</p>

‘我养气的功夫还得多练练。’</p>

黄举天憎恶地收回目光，走下台阶，将瑟瑟发抖的孩子抱起，面上换成温和的笑意：</p>

“孩子，叫什么？”</p>

“文崽。”</p>

小孩抽抽噎噎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：</p>

“黄县丞，我叫文崽，阿娘得了瘴病，求求您救救她，她难受得厉害……”</p>

“别怕，黄县丞陪你一起过去。”</p>

这时，李老仆听到外面的嘈杂声，赶忙出来查看；</p>

但见那陈县尉嘴角溢血，一脸怨毒地躺在地上，眼睛死死地盯着黄举天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。</p>

‘明公前日才从广州回来，今早便去了州府……这可如何是好啊……’</p>

李老仆还在踌躇，黄举天已然把目光转了过来。</p>

“李叔，你来得正好。麻烦去我卧房，打开衣柜，从右数第二格把那个铁箱子取来。</p>

“就是那个画着医字符号的——南下路上，我为先生用过。”</p>

交代完毕，黄举天便随文崽所指，朝县城最偏僻的街巷走去。</p>

途中撞见郑翊等衙役，也纷纷跟了上来。</p>

不多时，他们便到了文崽家。</p>

黄举天俯身看着病榻上的妇人，轻声问道：</p>

“这老妇……你娘叫什么名字？”</p>

“阿娘叫春秀。”</p>

“她像这样不舒服有多久了？”</p>

黄举天一边耐心询问病情，一边为春秀诊断。</p>

‘疟疾……且已病入膏肓。’</p>

旁边，郑翊留意着黄举天的神色变化。</p>

担心他若治不好这妇人，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声誉毁于一旦；</p>

赶忙凑到黄举天耳边，压低声音道：</p>

“县丞，如此妇这般重疾的病人，每日都有。</p>

“岛上本就疫病横行，您就是有三头六臂，又怎能救得过来呢……</p>

“最好对外宣称，此妇是因风热之症离世，以保全声名。”</p>

黄举天却只抓住郑翊话里的前半段，问道：</p>

“有多少？”</p>

“啊？”</p>

“感染瘴气的重症者，还有多少？”</p>

“这，怎么着也该有十余人吧。有县丞在此，今年的病患数量相较于往年，已经不算多了……”</p>

郑翊后面说了些什么，黄举天无心再听。</p>

‘是我疏忽了。’</p>

防疫工作做得再细致，也不可能彻底灭绝瘴气。</p>

如果想要在海南真正发展壮大，就必须彻底根除这可怕的疟疾；</p>

‘否则，人口与移民，将成举事的最大瓶颈。’</p>

黄举天心中渐渐清晰。</p>

为今之计，只有一条路可走：</p>

‘赌上我微生物与生化药学的学历……在公元八四一年的海南岛，制取青蒿素！’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