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章 风来雨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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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是在做什么，怎么倒在我家门前了？”</p>

曹大嫂随手把夜壶往地上一放，翻了个白眼说：</p>

“我家沟渠满得都溢出来了，你家空着，倒点咋不行？大惊小怪的。”</p>

春秀缓缓道：</p>

“新县丞讲了，蚊虫在脏水里最容易繁殖，还会生出瘴气。”</p>

曹大嫂扯着嗓子大笑起来：</p>

“哈哈哈，你还真当回事儿啦？啥蚊虫瘴气的，我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咋着，别在这儿瞎讲究。”</p>

春秀摇头道：</p>

“你要是不清理干净，我就去请衙役过来。”</p>

曹大嫂一听这话，脸色瞬间变得铁青。</p>

她恶狠狠地瞪了春秀一眼，转身快步跑回自家院子，抄起墙角的铁锹就冲了出来。</p>

她来到沟渠边，用力地铲着秽物，动作幅度极大，激起一片尘土。</p>

一边铲，一边嘴里骂骂咧咧：</p>

“你个死心眼子，就会拿衙役压我，不就是倒点脏东西，至于这么较真吗！</p>

“一天天净整些没用的，就显你懂，真晦气！</p>

“难怪文崽阿耶被你克死！”</p>

已转回自家屋子的春秀，听到这声咒骂，脚步立时顿住。</p>

她一步一步走向厨房，动作干脆利落地抽出厨刀。</p>

很快，她站到曹大嫂身后，将厨刀稳稳地架在对方的脖子上：</p>

“你不该在我儿子在家时，说这些话。”</p>

曹大嫂原本还满脸怒容，可当冰凉的刀刃贴上脖子的那一刻，她脸上血色全无。</p>

春秀见曹大嫂已经受到警告，便不再咄咄逼人，继续回家照顾儿子。</p>

自那以后，春秀家附近成了澄迈县最干净的一段街巷。</p>

蚊虫少了，连空气似乎都清新了几分。</p>

而澄迈县的变化远不止于此。</p>

就在本地百姓，还在慢慢接受“卫生”，这个官府推行的新概念时。</p>

琼州岛又有台风登陆了。</p>

这对当地人并不稀奇。</p>

无非是日子过得再苦些，房子搭得更草率些。</p>

捕鱼的要多出海几次鱼，打猎的要多进山打几次猎；</p>

加工槟榔的，则得多去郑家小佛塔磕几个头，祈求太阳能在下次台风登陆前，把湿透的槟榔晒干。</p>

可这一次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——</p>

向来在天灾面前对老百姓装聋作哑的官府……</p>

居然开仓发粮了！</p>

事后，百姓们还听说，新县令见台风过境后灾情严重，竟顶着第二轮暴雨，冒着风浪坐船奔赴广州，向节度使府请求物资援助。</p>

而新任县丞黄巢则坐镇澄迈县，不仅命令衙役们下到民间，帮城中百姓搭建临时板房；</p>

还不知从哪儿弄来许多药材，在县衙大堂开设义诊，为受灾生病或受伤的百姓医治，分文不取！</p>

在黄县丞的带领下，澄迈县的灾后重建速度前所未有地快。</p>

等到捕鱼的人捞够了鱼，打猎的人收足了山货，槟榔酒再次上市——</p>

澄迈百姓，全都记住了这位县丞的名字。</p>

“黄巢。”</p>

“黄举天。”</p>

当然，县令的大名他们也打听到了。</p>

许多百姓想把两位好官的名字写下来，自己照着木头刻成牌位，放在家中每日供奉。</p>

可问题是，他们几乎都不识字。</p>

总不能直接去找县丞，让他自己给自己的生祠签名吧？</p>

那也太荒唐了。</p>

正琢磨着，要不要去寻豪门郑家——毕竟郑翊这些天也没少跑前跑后，许多百姓对他的印象都改观了——忽然有人一拍大腿，想起了什么：</p>

“哎，文崽他娘不是识字么？”</p>

“对啊！可这两天好像都没见着她。”</p>

“听说她以前是北边一户人家的大小姐，被拐来的。”</p>

“真读过书啊？”</p>

“别聊了，赶紧一起去啊！”</p>

十几个起头的百姓，凑钱买了草纸和笔，浩浩荡荡地来到春秀家门外。</p>

才敲了几声门，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低低的呜咽声。</p>

众人心里一紧，赶忙推门进去。</p>

只见平日里独来独往的春秀，正像个死人似的躺着。</p>

五岁的文崽扑在床沿，将稻草被子和蚊帐胡乱地盖在阿娘身上，一边哭一边用小手紧紧攥着被角。</p>

曹大嫂不知从哪冒出来，猛地一拍手，尖声叫道：</p>

“喔唷，人死了！趁还没发臭，赶紧埋了吧！”</p>

文崽一听，哑着嗓子大喊：</p>

“不要！不要埋我阿娘！”</p>

他死死抱住阿娘，生怕坏人把她抢走。</p>

好在其他人没有理会曹大嫂的胡言乱语，而是小心翼翼地凑近查看。</p>

虽然他们之中没有医师，但凭借多年来的经验，很快便判她染了瘴疫。</p>

且病入膏肓。</p>

“唉。”</p>

众人纷纷叹气。</p>

面对五岁的小娃，也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宽慰，只能陆陆续续往外退。</p>

有人迟疑着提议：</p>

“不然，去找黄县丞求救？他不是教我们怎么防瘴来着？”</p>

一个老人摇摇头道：</p>

“瘴气未入体时，黄县丞或许还有办法。现在病成这个样子，华佗再世都医不了！”</p>

聊着聊着，这些人很快便走远了。</p>

可文崽却抓住了他们话里的尾巴。</p>

“黄县丞，黄县丞。”</p>

他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给阿娘发粮食、带人帮他家修屋顶的好官……想不了那么多了！</p>

“崽崽去找黄县丞，他能救阿娘！”</p>

文崽跳下床，光着脚就往外面跑。</p>

他虽然没去过县衙，但知道它就在县城中间。</p>

路上，小石子和沙子磨破了他的脚丫，疼得他又哭了起来。</p>

可文崽没有停下。</p>

而是一边跑，一边大声唱出阿娘教他的童谣——</p>

这也是他唯一会唱的歌。</p>

“积水清，瘴不兴。”</p>

“艾草燃，蚊虫散。”</p>

“纱网张，邪难犯。”</p>

“讲卫生，身康健。”</p>

“众人齐，瘴气完。”</p>

“琼州安——”</p>

文崽一路跑到县衙外，用小小的拳头砸向厚重的大门。</p>

即便嗓子已经嘶哑，却还在断断续续地唱着：</p>

“琼州安，救阿娘。救阿娘，救阿娘……”</p>